宁小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染亮窗棂，我便已经拉开了药店的卷帘门。一股浓浓的中药香气从店内涌出，这是开店五年来最熟悉的味道。店铺后面的农贸市场里早已人声鼎沸。
我整理着柜台里的感冒药，眼角余光瞥见玻璃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这家开在市场转角处的药店，就像个小小的避风港，收留着各种匆忙中的脚步与病痛。刚给一位老顾客包好降压药，门帘一掀，进来一位头戴竹编斗笠的大婶，斗笠边缘还挂着几滴清晨的露水，她掀开帘子的刹那，我瞥见门外摆着一担沾满晨露的青菜，青翠的叶尖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老板娘，有没有治咳嗽好一点的糖浆？”大婶边用绕颈的毛巾擦汗边问道。我正要转身取药，突然透过玻璃窗看见有趣的场景——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大爷，骑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口没扎紧，几根鲜红的辣椒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随着自行车颠簸一颤一颤的。
“您稍等一下。”我对大婶歉意地笑笑，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那个生动的画面。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脖子晒得黝黑，正卖力地蹬着车子。就在他转弯驶向大马路时，车身猛地一歪，那袋辣椒“啪”地掉在了马路中央。
“哎呀”！我不由自主叫出声来。袋口的辣椒散落一地，红艳艳的像撒了一地玛瑙。而那位大爷浑然不觉，依旧弓着背向前骑行，后座上空荡荡的支架在阳光下特别刺眼。
“等我一下！”我顾不得多想，把取到一半的药盒往柜台一放，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店门。水泥马路滚烫如火，我穿着凉鞋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弯腰捡拾时，辣椒的辛香直冲鼻腔，让人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赶集的场景。
“叔！停一下！你辣椒掉了！叔！停一下！你辣椒掉了……”我一手托着辣椒，一手挥舞着追赶。汗水很快湿透了后背，但大爷的背影却越来越远。一过路的婶娘见状，也扯着嗓子帮忙喊：“老人家！你东西掉了！老人家！你东西掉了！”
终于，那个佝偻的背影顿住了。大爷双脚撑地转过头时，我看见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哎呀，真是……”他小跑着过来，粗糙的大手接过辣椒袋时，我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马路上太吵了，我这耳朵又背……”
“没关系，我正好看见了。”我喘着气笑道，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发髻都松散了几缕。
“你是路口开药店的老板娘吧？”大爷问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我老伴常说你家的药‘真’！”
我点点头，看着他笨拙地重新捆扎袋子。那些鲜红的辣椒让我想起乡下外婆腌的辣酱，想起寒冬里暖胃又暖心的味道。回到店里时，咳嗽糖浆还在柜台上等着，而那个婶娘正耐心地翻看药品说明书。
本以为这场相遇会像无数个市井片段里的插曲般转瞬即逝。当天午后阳光最毒辣的时候，没什么顾客，我正在店铺的躺椅上眯着，这时进来一个人，抬头一看竟是那位掉辣椒的大爷，他怀里抱着十来个药盒，像捧着什么珍宝。
“妹子，把这些每样给我备十盒。”他把盒子在玻璃柜台上一字排开，我认出都是常用的降压药和降糖药。
“叔，要买这么多？”我惊讶地拿起一瓶消渴丸，“这些药都有保质期的。”
大爷掏出毛巾擦了擦汗，笑得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我糖尿病十来年了，还有高血压，这些药天天要吃的。”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来，“上午的事……我老伴说，遇到你这样热心的年轻人，心里头真暖。”
我的手指在计算器上停顿了一下。在这个人人都低头看手机的时代，或许一个弯腰的动作就足以让人记住很久。
“应该的。”我轻声说，开始认真核对每种药品的名称、规格和有效期。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那些药盒在柜台上投下影子，煞是整齐。
从那天起，大爷成了药店的常客。有时带着血糖仪来让我帮他测血糖，有时来店里让我帮他量血压，有时只是路过时在门口歇个脚。渐渐地，他全家人的头疼脑热都成了我的“责任”。他老伴的关节炎，孙子的感冒，甚至女婿工地摔伤要用的跌打药膏……
一个雨天的傍晚，大爷撑着黑布雨伞来买胃药。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瓷砖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珠。“妹子。”他突然说，“你晓得为啥我总来你这买药不？”
我正用干布擦拭被雨水打湿的柜台，闻言抬起头。大爷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那次你追着给我送辣椒时，让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一句话——看一个人，就要看他弯下腰时帮助别人的样子……”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轻。我想起那个烈日当空的上午，想起散落一地的红辣椒，想起大爷接过袋子时粗糙的手指……原来世间最珍贵的“药方”，从来都不在货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