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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鹤亭 青木岚霭中的自然之子

      谢宗玉

      有一张照片,不知拍自清晨还是黄昏,四周景物冥暗,一缕阳光斜照下来,笼罩放鹤亭的亭中石墩,像一盏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坐在一旁,半睁眼睛,就着这线亮光,安静读书。很日常的画面,不知为何,里面竟仿佛藏着一丝神韵。

      现在来到岳麓山清风峡,对照实景,想想照片的情形,无论如何,阳光也绕不过周边景物,独照“放鹤”石墩……

      盛世繁华,岳麓山建筑越来越精致了,放鹤亭的独特处,可能就在于它的拙陋,这应该是岳麓山唯一的茅盖了?风吹雨打,茅蓬腐朽,如今成了草籽的天堂。日暖雨足,亭盖绿草茵茵,一派春意盎然,既让人稀奇,又让人感慨。

      放鹤亭也叫枫林亭,与爱晚亭一溪相隔。这座亭子算是爱晚亭的衍生品,原本是没有的。1949年以后,爱晚亭重修,要将毛主席等革命家作为呈现主体,就将“放鹤”石墩从亭中移出来,另外安置,这才有了放鹤亭。

      “放鹤”石刻,也叫“二南”诗刻,是宣统三年(1911年),也就是辛亥革命爆发那年,由湖南高等学堂监督程颂万先生所刻。所谓“二南”,是指南宋张南轩与清代钱南园,南轩是岳麓书院山长张栻的号,南园是湖南学政钱沣的号。

      两个人物,中间隔着六百年光阴,本身没有任何关联。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曾为书院作出过贡献。不过张栻对书院影响深远,而钱沣作用于书院的功力,很是一般。这样的人物,在岳麓书院史上比比皆是。

      程氏万里挑一选中他,并将他比肩张栻,纯属一厢情愿。钱沣是书法大家,程氏也酷爱书法,大概这才是他另眼相待的原因?当然,钱沣身为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在旧时人物看来,也不算辱没了张栻。

      石墩的侧面刻有张栻的《憩清风峡》:“扶疏古木矗危梯,开始知经几摄提。还有石桥容客坐,仰看兰若与云齐。风生阴壑方鸣籁,日烈尘寰正望霓。从此上山君努力,瘦藤今日得同携。”

      还有钱沣的《九日岳麓山》:“雨歇江平政亦闲,相寻故事一登山。红萸黄菊有深味,碧涧丹崖俱净颜。北海碑看落照里,南轩座接清风间。归欤且住穷幽兴,细数林鸦几队还。”

      两首旅游诗即景抒情,中规中矩,无惊无喜。实话实说,都算不得什么佳作。石墩顶面无字,两首诗占了三个侧面。另一侧面则刻着“放鹤”二字,并用小楷交代了诗刻时间与人物关联,目的是“以永嘉游”。就是说,这墩石刻只是将这些人物在岳麓山的美好时光,永久地铭刻下来。

      自然,程氏也有展示自己书法的意思。字端是好字,笨拙中有憨趣,庄重中见雅致,欧风颜骨,自是佳品。程氏的目的显然达成,若没有这墩石刻,以及爱晚亭柱联,如今有几个人会知道程氏是一个书法家呢,更莫说欣赏他的书法作品了。现在有了这墩石刻,有心人时不时就会百度一下,将他从光阴深处打捞出来。这也是人们喜欢胜迹留名的原因。若自己名气不够,就借彰显古贤的名义,顺便留下自己的名字。这种现象,凡江山胜迹地,皆有。

      “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此联由罗典所撰,程颂万修改后,将它刻在爱晚亭。“放鹤”二字,意在破开联意。意思是说,鹤可笼可放,给它需要的自由,彼此才不会相看两厌。楹联与石刻是一个整体,其实不好分开。如今虽然分开了,所幸隔得不远,回眸可见。

      石刻能保存至今,是湖大校长李达对历史的尊重。不过那年却是一个敏感年,辛亥革命即将爆发,程氏还在用宣统年号,这可能是中国漫长封建王朝最后一块文化石刻。从这点来说,它的历史意义就有些重大了。

      亭虽茅盖,但六柱方正,攒顶翘角,简朴却不丑陋,与青木、流泉、岚霭似乎更为融洽,与别的山中建筑相比,仿佛它才是自然生长的山林之子。人们探幽访胜,本是厌倦了都市繁华,想好山好水,一亲芳泽,若林间建筑过于华美,反倒难求返璞归真旨趣,还不如躺在城市的高楼大厦吹空调的好。

      或许正因如此,这座毫不起眼的亭子,才会入我梦境?倚着亭中围椅,静静欣赏这笨拙的字,平淡的诗,想想山中古人的慢生活,心中自会泛起悠然来。这时若有凉风吹过,没来由就会觉得人间一切美好,莫过如此。好简单的满足呢。

      看来苏氏那种“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玄妙感觉,并非一定要在佳时仙境,才能悠然心会。就在这平常的清幽地,临风听泉,心灵也会如一枚雨后舒展的树叶,珠露欲滴,绿意闪亮,生机盎然。其中妙处,非亲自体会,难与旁人分说呢。

      放鹤亭与爱晚亭,两者气质迥异。爱晚亭一年四季很是热闹,游客不管男女老少,都无缘无故开心,莫名其妙兴奋,每一张脸,都绽放盛世欢颜。大家呼朋引伴,豪情满怀。各种摆拍,动感十足。每个人似乎都染上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意气。或许这就是沉浸式游览吧?毕竟那里曾是伟人擘画中国未来的地方。只要靠近,就能激发身体内的热血磁场。

      相对爱晚亭的喧闹,记忆中的放鹤亭,似乎一直处在静默状态?不能称之为冷清,每次去放鹤亭,游客并不少,只是都很安静,神态安详。独自静坐者,像不沾尘世因果的高人。互相依偎者,如食花饮露的仙侣。他们没有惹人不喜的亲昵动作,简简单单的肩并肩,背靠背,就羡煞红尘无数人。

      也有三五成群者,在桥那边,还欢声笑语的,过了桥,就弱了声音,减了言语,敛了笑容,自觉融入清冷氛围。他们依次进入亭中,怯生生环顾周遭,细声细语点评几句,不待另一拨人进来,就悄悄撤离了。围栏冥坐者,似乎没受到半点惊扰。

      这种清幽气氛,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是不是每座亭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场域呢?只要靠近,潜意识就会受到影响?

      黄昏人散,归鸟噪鸣,放鹤亭更显幽静。我闭上眼睛,意沉丹田,十几分钟后,我突然睁眼,只觉一股清明之气,直贯头顶,意念顿时通达,元气满身复活。这时抬步下山,我像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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