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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垸子

      姚建刚

      苏蓼垸,一个美丽而富饶的垸子。

      听老人说,两百年前,这里并没有垸子,是南洞庭湖的一部分。

      湘江从南向北流淌,经望城石渚,过铜官,快到乔口时,突然向东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拐弯处冲击出一大片河滩。河滩由河底淤泥堆积而成,土质肥沃,撒上种子就能长出庄稼。

      勤劳智慧的人们看中了这块宝地。当地姚氏和余氏动员族人几百人,沿江修筑了大堤,把河滩从湘江中分割出来,在湘江大拐弯处建了一座寺庙,叫大湾寺,希望用寺庙来震慑桀骜不驯的江水,不要再横冲直撞,不要毁坏这片新开辟的家园。

      大湾寺早在百年前就毁了,但地名仍在。人民公社时,大湾寺成为一个生产队的名字,现在是一个村民小组的组名。我家几代人都住在大湾寺旁边,现在的老宅距离当年的大湾寺可能就在百步之内。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大湾寺还存有遗址,成堆的琉璃瓦片、大块的麻石条柱、参天的香樟古树。由此窥见,当年的大湾寺,也是红墙碧瓦、颇具规模的。

      新辟的河滩要成为农田还必须有拓荒牛的精神,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劳动。几百人吃住在河滩,不分昼夜,挖土开荒。他们纵向挖了三条沟,贯穿南北;横向挖了五条沟,贯穿东西;沿沟因势利导,挖出几个大湖。河滩上的积水经沟渠引流到湖里。土地终于在积水排尽后显露出来。这样的土地还需经过太阳暴晒一段时间,再翻耕,再暴晒后方可耕作。

      我不知道筑堤、开沟、挖湖、翻耕、暴晒要多长时间,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更长的时间。但第一年春天,人们就惊奇地发现,围垦的田野上,竟如一夜春风来,全部长满了紫苏和蓼草。

      紫苏是很漂亮的草本植物,一岁一枯荣,紫红色的叶子,香味独特,可调味,可入药。《本草纲目》记载,紫苏有“解肌发表,散风寒,行气宽中,消痰利肺、和血温中止痛,定喘安胎”之功效。当地群众对紫苏素来喜爱。洞庭湖区的人们,由于长期与水打交道,体内寒湿重,紫苏是大家口口相传的良药。特别是在煮鱼时,放一把紫苏,既有去湿之功效,又可增加香味,是湖区必不可少的佐料。

      蓼草也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花呈穗状,淡红色、白色或紫色。这里的蓼草,淡紫色居多。蓼草味微苦、辛、性平,可用于祛风解表,清热解毒,主治感冒发热,毒蛇咬伤。农村也常用蓼草做甜酒药子,做出来的甜酒,清凉可口,甜味悠长。

      我常常想,当满满的河滩长满紫红色的紫苏和开着紫色花朵的蓼草时,那是怎样美丽而壮观的景色呢?微风吹来,紫浪翻滚,蓼草飘香。一片紫色的海洋装载着希望和梦想,拥抱着在紫浪中辛勤劳作的人们。对于大自然的馈赠,人们欣喜不已,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后来,两姓族人共同商定,新开辟的家园就叫“苏蓼垸”。

      如今,苏蓼垸的沟渠还在。从西向东三条纵向沟渠,西直渠、中直渠、东直渠;从南向北五条横向沟渠,竹山渠、南横渠、黄金渠、金龙渠、西港渠。渠道绿树成荫、花团锦簇,渠内水流潺潺、鱼虾嬉戏。当年挖的湖也在。白泥湖、北湖、偏头湖、团山湖。游道绕湖,湖清水碧。湖边小别墅、小洋房白墙青瓦、错落有致。随意在眼前划个框,就是一幅诗意浓郁的江南风景画。

      小时候,我最喜欢到沟渠中摸鱼,渠中以鲫鱼居多。水浅时,将沟渠围堵一小段,用脸盆舀干水,等到鱼露出脊背时,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抓完鱼后,再将沟里的泥翻一遍,往往能翻出很多泥鳅,我们叫“盘泥鳅”。水深齐腰时,我们就去踩鱼。鲫鱼是沉底鱼,喜欢藏身于水草丰茂处,很容易被踩中。踩到鱼后,再憋一口气潜入水底将鱼抓上来。春夏之交时,水特别多,渠里、湖里都满了。我们就用竹枝做个鱼竿钓游鱼。游鱼好动,游在水面,钓鱼时无需静坐等待,边走边抽,游鱼就顺着钓钩和丝线,抽到岸上了。

      儿时的情景,如在昨天。家乡有句老话,“垸里的孩子都是在水中泡大的”,是呀!水给了我们童年最大的欢乐,垸中的一沟一渠、一塘一湖见证着童年的欢声笑语。而今,我虽是天命之年,长年在外工作,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抽时间回到垸中,在那些沟渠湖岸上走走。水清岸绿,虫鸣鸟和。漫步其中,心得以宁静,人自知来处。

      说来也巧,当年围垦的苏蓼垸两头小、中间壮,尾部有个剪刀叉,向江里翘了一下。空中俯瞰,特别像一条侧卧江边、想一跃而起的大鲤鱼。

      那时没有航拍,但有地生。地生现在叫堪舆先生。地生有他独特的本领,绕苏蓼垸走一圈后,能准确地画出苏蓼垸的平面图,如航拍看到的一样,一只大鲤鱼跃跃欲试。地生自有他的说词。他说,鲤鱼喜水,得水则活,然鲤鱼一旦跃入湘江,必将带来一场大水,苏蓼垸必遭洪灾。地生说得头头是道,大家听得胆颤心惊。最后,地生开了一道化解的方子,在大家的千恩万谢中扬长而去。这道方子至今仍如一个紧箍咒,牢牢地掐住这条想跃起的鲤鱼。

      其实,方子很简单,只是给苏蓼垸周边的一些无名地取了几个名字。鱼嘴前方有个港,叫毡子港;鱼头位置有座小山,叫天鹅嘴;鱼的背脊有个庙,叫金钩寺;鱼的尾脊有个小镇,叫铁角矶;鱼的肚皮有个湖,叫铁炉湖。毡子是捕鱼的,天鹅是吃鱼的,金钩是钓鱼的,铁角是打鱼的,铁炉是煮鱼的。如此严阵以待,鱼还敢动一下吗?

      后来,又有地生说,原来的地生是害人的。苏蓼垸本是一块鲤鱼跳龙门的好地,被地生用地名钉死了,以致两百年来,苏蓼垸仅仅是鱼米之乡,没出大人物,也没有更大的发展。

      而今,这些地名还在,也从没有人提议要改一下。可能老百姓关心的,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异想天开的大发展,而恰恰就是鱼米之乡。

      苏蓼垸建成后,姚余两姓搬入几百户人家,上千人口。如今,苏蓼垸已有一万多人居住。姚余两姓依然是这里的大姓,戏称“姚半边,余挂角”。我常常为自己是“姚半边”中的一员而庆幸。庆幸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庆幸小时候能在大堤上放牛、在沟渠里捉鱼、在田埂上挑猪草……虽然,儿时的欢乐已成为记忆,但紫苏煮鱼,我至今爱吃。蓼草做的甜酒,依然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在湘江边,这样的垸子还很多。苏蓼垸上游的花果垸、太丰垸、石渚垸、翻身垸,对河的大众垸、胜利垸、同福垸、团山垸。每一个垸子都是时代的印记,每一个垸子都是孩子们欢乐的海洋,每一个院子更是一曲壮美的劳动史诗。就是这些垸子,养活了湘江两岸的人们,也带给他们无尽的眷恋和欣喜。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人们靠勤劳和智慧,让这一片土地从无到有,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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