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艺
栾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鲜花,斑斓耀眼,披一身霞光,停泊在小城秋天的薄雾里。
这个季节回小城,迎接你的必是两棵盛大的栾树,再往前走就是贯通小城的主干道了,这两棵栾树站在进入小城的入口,春天一身青绿并不显眼,夏天开始长出满枝丫瘦小的黄花,这时你就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深秋它将绯红色的叶、琥珀色的叶、橙色灯笼状的蒴果,齐齐地挂满枝头,明媚张扬,俨然成了街头无法忽视的“显眼包”。
每次见到这两棵栾树,我都是无比欣喜的,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坐在副驾驶的父亲也是欣喜的,他总说:“你看多快,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城了。”然后又开始了他忆苦思甜的回忆,小时候进城得翻山越岭,遇水坐船,天不亮出发,顺利地话摸黑能赶回家,不然来回一趟得两天,草鞋都要磨破几双……我在旁边静静听父亲喃喃自语,那样的年代离我们并不遥远,但又好像离开很久很久了,我试图去寻找留下的蛛丝马迹,可这一切变化太快,这座小城早已条条大路相通了,我只能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想象那个时代的艰辛。
也许栾树对于父亲的话比我更有感触,小城老汽车站外街道两旁也植满了栾树,曾经的车站破旧、拥堵、人声嘈杂,来往于车站的人,神色匆匆,生怕赶不上那些准时准点的客车,但是如今车站变得整齐规范,乘客却越来越稀少,人们几乎快要遗忘这座车站了。今年,小城里的栾树盛放,车站外这几棵树格外茂盛,吸引了众多的摄影爱好者,人们来到车站,记录下此刻的栾树和车站,仿佛已经开始预见,车站有一天也会悄然消失。我们欣然时代的进步,但也总希望能留下点什么,也许栾树也有这样的念想,它怀念人群的热闹,怀念热气腾腾的腊肉面条,怀念唇齿留香的烟茶,怀念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怀念青石板路湿湿答答的雨声……
秋雨过后,栾树愈发温柔,晚风漫漫,肖城也慢了下来。
栾树是上古神木,最早记载于《山海经·大荒南经》:“大荒之中,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后又作为“大夫树”,却少见于文人笔下,更像一位隐士,好似生来就属于旷野和山风。而被称为“蓝墨水上游”的这座小城,层峦叠翠的山峦为隐逸者提供了天然屏障,自古以来就是士大夫隐士向往的圣地,屈子与渔夫问答、杜甫孤舟逝于安定、六相隐于这座小城,众多文人墨客于此结庐耕读,将儒家的“独善其身”与道家的“返璞归真”融入小城的一草一木。因此,栾树被小城的隐士文化滋养,也被小城人所喜爱。当秋风翻阅山峦,整座城市都放缓脚步,人们走向栾树,栾树也走向人群。
漫步小城街头,在书院路看驻足在栾树下思考的学子;在沿江大道的栾树林看锻炼身体的跑步者;在景观桥上看车水马龙,栾树在烟雾蒙蒙的江面摇曳;在一个广场边翻开《我与地坛》,用山泉水熬煮一壶烟茶,于袅袅茶香中,与栾树一起怀念史铁生……
我曾经执拗地认为,这世间总有一棵树是为我而盛放的,这棵树一定要有茂盛的枝叶,阳光洒下来时,它可以稳稳地在明晃晃的光亮里磅礴生长;一定得开花,颜色可以不耀眼,花瓣最好也不饱满,但要自由,风一吹,就撒欢似地随风去往天涯海角;不一定会结果,如果非得结果,那就结一颗与众不同的果子,结一颗这世间独一份的果子。我痴痴地想着,眼前的栾树也痴痴地望着我,栾树枝叶葳蕤,而我途经了它的盛放,就当它是为我而盛放的吧。
可是,于栾树而言,它的盛放,不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是为了一座城。
这个秋冬,栾树、车站、烟茶,一齐融入了这座温柔的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