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万钧写春秋 ——湘剧《夫人如见》蠡析
雷霆万钧写春秋
——湘剧《夫人如见》蠡析
周倩
《夫人如见》是以谭嗣同的夫人李闰生平事迹为素材,创作的一部近代历史题材湘剧剧目。该剧由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和长沙市艺术创作研究院联合创排,由著名剧作家罗怀臻担任编剧,优秀青年导演吴佳斯担任导演,由长沙市湘剧院国家一级演员周帆等担纲主演。作品以“两地书”“丧父痛”“翁媳怨”“横塘约”“祠堂泪”“莲花愿”六部华章,炽烈而丰满地塑造出一位至情至性、至勇至烈、至孝至义、至真至新、至柔至坚、至美至善的三湘奇女形象。该剧作为第八届湖南戏剧节开幕大戏于2024年11月8日重装亮相于长沙梅溪湖大剧院,引起热烈反响。《夫人如见》以“信”为引,以“情”为核,以诗意的审美追求,独树一帜的人物形象塑造,虚实相生的舞台建构,深情讲述了“中国最早觉醒女性”李闰的生命故事。
观至情:诗意的审美追求
诗意的美学追求,体现在力透纸背的“至情”书写中。李闰是维新志士谭嗣同的结发妻子,他们虽然是封建包办婚姻,却有着人间最真挚的爱情。“隐笔”写情,剧作家罗怀臻并没有将谭嗣同和李闰的爱情故事铺陈剧中,娓娓道来,而是将谭嗣同写给妻子的诀别信作为引子,设置了李闰的梦境,在这缠绵悱恻的梦境书写中,不仅以诗意的表达为观众还原了谭词同的“夫人如见”的诀别信,也使得剧名在开始部分就得到诗意的升华。
同时,“一十五载,得遇夫君,三生有幸。一十五载,得遇夫人,百年知音”一段对唱,更是将十五年夫妻天各一方,梦莹魂牵的离别之苦,思念之情描摹地动人心田。观众似乎看见,十五年前洞房花烛之期,夫妻二人以谭嗣同亲制的“雷残琴”与“崩霆琴”对弹,以琴语互诉心曲时的缱绻难舍。诚如清代书画理论家笪重光在其《画筌》中所言“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隐笔”不隐反显,十五年前谭嗣同和李闰离别之情景,在剧中虽未着一字,却尽得风流。
谭嗣同 夫人,我此次北上么!
(唱)叹神州列强环伺忧患重,
哀山河四分五裂破碎中,
惜同胞饥寒交迫陷水火,
谋变法再造中华振雄风。
传家书万语千言难尽叙,
对夫人遥寄一揖表情衷。
李闰 夫君,你此次北上么!
(唱) 表情衷山高水远两心同,
两心同三千里路情相通。
情相通夫君肩头使命重,
使命重闺中之人也光荣。
谨记着夫君临别叮咛语,
家中事切莫惦念挂在胸。
观众也完全能够想象,谭嗣同和李闰夫妇聚少离多,情感的基础在何方?那就是矢志不渝的共同理想,忧国忧民的大爱胸襟。恰是因这共鸣共爱的共同追求,才使得他们在封建时代大夫门第的包办婚姻中,听到了新的声音,创造了新的模式。“谭嗣同曾著文反对纳妾,且严以自律,可见其对封建陋习的憎恨和对李闰的忠贞”。这也是李闰剧中所有行动的基础。在剧中,天各一方的夫妻彼怀“残雷”、此揣“崩霆”,以琴作为抽象诗意中的具象符号,成为意向的实体呈现,并将诗意的表达蔓延开来,琴曲蕴情深,儿女情长寓于家国情怀之中,水乳交融、相辅相成,呈现出深沉隽永的诗意审美追求。
闻至性:独树一帜的多层次人物形象塑造
独树一帜的多层次人物形象塑造,体现在对“至性”淋漓酣畅的书写中。士为知己者死,李闰以身为谭嗣同的知音为荣。在得知丈夫就义之后,李闰毫不犹豫地欲做出殉情之举。在殉情这一行动开展之前,剧作家进行了精心的铺垫。
高妈妈 老爷,韵卿的样子,好怕人!
谭继洵 怎么怕人?
高妈妈 眼睛直直地,泪水哗哗地,脚下晃晃地,从她六岁起我
就是她娘家的保姆,她死爹,她死妈,她与七公子婚后
唯一生的儿子不足周岁夭亡,我见 过她的伤心,见过她
的痛苦,可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的伤心、这样的痛苦,
老爷,老爷,我恐怕她过不去,她一定过不去,老爷可要
救救她呀!
“闲笔”写爱。在这里,剧作家一改一般戏剧创作的“规定动作”,并没有秉笔直书李闰得知谭嗣同殉难后的情感反应,而是借由李闰陪嫁的娘家保姆高妈妈失魂落魄的出场,为观众营造想象空间,并给予观众心理更多的情感延宕。借着高妈妈的口,道出李闰虽出身名门,却坎坷波折的人生历程,三岁丧母,青年丧子、丧父,面对挚爱亲人的相继离世,坚强的李闰将痛苦化作深沉的祭奠藏于心底,全力支持丈夫的维新事业,侍奉公婆,教养兼祧子,闲笔不闲,既是为李闰接下来一系列行动做出欲扬先抑的铺垫,又从另一个侧面深刻地反映出李闰对谭嗣同深沉的爱。
这里依靠“闲笔”为李闰的行动蓄力,使之毅然决然地要追随谭嗣同而去的殉情之举更加恸人肺腑。歌德曾说过法国著名剧作家莫里哀的名作《伪君子》是最伟大的开场。一开场主要人物答尔丢夫虽然没有露面,但是通过柏奈尔夫人与一家人争吵,一下子就揭开了矛盾、吸引了观众,同时交待了每个人物的身份以及他们在这场冲突中的地位与态度,单刀直入、一举数得。本剧中此处“闲笔”更见戏,更有力,与《伪君子》的开场不啻异曲同工。剧作家举重若轻,不疾不徐,李闰的“至性”被层层剥笋地展现,她三次欲自刎殉情,被家人的爱挽救生命。
她沉沦在鸦片的表象掩映着为夫“复仇”和为民立命的目标和决心。当她得知自己错怪了公爹谭继洵,她走出怨怼,她振奋精神,她以俄狄浦斯式的勇气书写出人应有的样子,改名臾生,继承丈夫遗志、公爹遗愿,从本质上说,谭继洵的三桩遗愿“人”“家”“愿”和谭嗣同“振兴国家”的遗志拥有相同内核,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国梦同构,进步求新的洪流不可阻挡。李闰立下铿锵誓言,振聋发聩——“李闰虽为女子,受此千斤之托,一息尚存,不负深望。人神共鉴,天地做证”。这既是对公爹起誓,更是对丈夫铭志。
李闰的“至性”形象通过剧作家匠心独具的书写得以丰满建构,并不断发展,在“横塘约”中写她智赢乡绅办女学、在“祠堂泪”中摹其呕心沥血建祠堂,在“莲花愿”中还伊几十年前的“摩登”样,随着戏剧情节的演进,展现出她至真至新、至柔至坚、至美至善等多重形象内涵,细腻生动地刻画出一位被后世誉为“巾帼完人”的伟大女性。
观至美:小写意与大写实相得益彰
小写意与大写实相得益彰,体现在虚实相生的“至美”舞台呈现中。《文心雕龙•比兴》中说:“诗人比兴,触物圆览”。观众可以看到舞台以小写意的“虚”,与大写实的“实”,共同构建起动人的戏剧图景。如在戏一开场时“两地书”一场戏中,舞台呈现以具体的两封书信高悬之实,对应下方两扇圆门梦幻之虚,以实关照戏剧人物的现实处境,传递出诀别的信号,以虚勾勒“无限爱恋”的伉俪情深,营造出悲壮诗篇的柔情前奏。戏剧结尾处,两扇圆门中的一扇在中间镶以莲花,以莲花之实写李闰性情高洁之意。再以另一扇圆门之实寓谭嗣同光照日月之精神;最终,两扇圆门相重叠,重叠造型之实寓谭嗣同、李闰夫妇天上人间团圆之意,呼应诗意浪漫的“至情”书写,努力追求虚实相生的融合之美。
在剧中,歌队的使用也是写意和写实相融合的表现。比如,链接叙事的歌队整齐划一地掏出白手绢,化身谭府帮工的娘姨,被赋予了明确的人物身份,参与到戏剧行动中来。同样的处理还有,李闰说服乡绅捐资助力办女学,使出“大足女跑步比赛”的杀手锏,舞队饰演的大足女同样被赋予身份——有名有姓的女子学校第一期学员,并与在场乡绅形成新的人物关系,推动戏剧情节的突转,虚虚实实、虚实相间,丰满了舞台空间和叙事策略,令观者叹为观止,拊掌称赞!诚如剧作家罗怀臻所言:“我相信,今天的二度创作与舞台艺术,能够处理好虚与实、生与死、真与幻的关系。非但能够处理好,还会创造出令人惊奇的效果。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微处见真章。以虚实相生、虚实相间的大戏剧观念,以小写意和大写实的相融合的艺术手法奉献出“至美”呈现的一部舞台艺术佳作。
湘剧《夫人如见》自2023年首演以来多次演出,以新颖的形式、深刻的主题、丰富的内涵、精湛的表演、精美的呈现深受专家和观众好评。雷霆万钧写春秋,守正创新,充分体现出“为人民而创作”的艺术初心,不愧为奖杯、口碑俱佳的一部新时代优秀历史题材戏曲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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