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从平地以腾声|“文脉长沙”专栏
范亚湘
壹
倏忽之间,秋已深了。阳光洒在小巷光溜溜的麻石上,将人的影子拖曳得歪歪斜斜,似轻巧的飘带,滑稽地乱舞。
城市是什么?城市是由纵横交错的道路和街巷组成,每一条主干道似一根粗壮的葡萄藤,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生长出一条又一条窄小的街巷,似细小藤蔓轻软纤柔、蜿蜒如诗。像人一样,不同的街巷有着不同的名字,亦弥散着不同的人间烟火。
“东牌楼,西牌楼,红牌楼,木牌楼,东西红木四牌楼,楼前走马。南正街,北正街,县正街,府正街,南北县府都正街,街上登龙……”上个世纪80年代的长沙细伢子,大都喜欢唱这首对联一样的歌谣,它除了朗朗上口,还很好地串起了长沙老街老巷的名字。
都正街曾聚集了长沙府善化县城隍庙、湘菜祖师殿詹王宫和梨园桃花井等历史遗迹,朱熹、姜夔等众多历史文化名人在此作客、流连。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阕《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写尽满街红梅,满街愁苦,无处不浸透着姜夔的相思情韵。那么,词人眷恋的是谁?
“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朦朦胧胧,似花非花,“美成所不能及”,难道是词人着意将他眷恋的那人留给后人来猜想?
都正街在姜夔之后成了长沙最重要的军事专用区域,明清期间,这里再也不见散漫的红梅,“雁过也,正伤心”,却难觅“旧时相识”,唯余一众达官显贵在街上恣意风流……极为重要的是,这里的老街坊几乎长年不变,现今仍保留着长沙百年前的民俗风情。秋日清晨,一缕朝阳照在青石老街上,石板润润的,泛着点点微光。漫步在这并不宽敞的小街,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仿佛耳边有木轮车的咿咿呀呀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带着浓浓长沙人口音的讨价还价声,街头魁梧的梧桐树下,似乎浮现出孩童们嬉戏疯闹的影子……一切是那样似曾相识,一切又是那样令人着迷。
紧挨着都正街的赐闲湖巷在历史上是湖南省贡院所在地。沿巷修了辛弃疾等词作名人书法碑刻墙、古代教育知识墙、科教文化长廊等。“水村山驿。日暮行云无气力。锦字偷裁。立尽西风雁不来。”边走边吟咏辛弃疾的词句,心头似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小巷幽静,墙脚生长着青苔,绿茸茸的一片一片。是的,岁月斑驳了旧时的模样,磨掉了坚硬麻石的棱角,可旺盛的生命力依然叫人喟叹。
不知道在辛弃疾的那个年代,赐闲湖巷周边是不是属于“水村山驿”?这条小巷见证了太多的沧海桑田、人生变故,如今却只是优雅地守着一隅清净,供人回味、漫忆。
每一条老街老巷都承载着长沙人的记忆,每一块青石板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长沙的老街老巷,似乎都有过其显赫历史。
白天是一条安静的老街,一到夜晚,华灯初上,变成了激情四溢的酒吧一条街,这就是有着千年历史的化龙池。
化龙池旧名玉带街、鳌背街,南起大古道巷,北止人民西路。旧时,化龙池为繁华的商业街,素有“长沙秦淮河”之称,出售油鞋、木屐等商铺沿街密布。相传,这条街上曾住着一位黑心的店主,店里有一位忠厚老实的学徒。一天,店主生病即将故去,嘱托学徒将其尸体沉到街中的井里,且要求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扔一只鸡到井里祭拜。善良的学徒谨遵店主临终嘱托,一一照办。
一年后,井中时常发出瘆人的异响。入夜,学徒竟然梦到店主已化作恶龙东归大海,长沙将变成一片汪洋。恶毒的店主诱惑学徒:待长沙城里的人都被淹死后,你便可以独占长沙。学徒没有听信店主的蛊惑,赶紧与妻子一同熔铁并将滚烫的铁水倒入井中。突然,井中传出声声巨响,地面开始抖动,井已塌陷,夫妻两人为了消灭恶龙同被埋入井底。又过了一年,井塌之处变成了一口小池塘,人们为纪念学徒夫妻的神勇,将小池塘叫作化龙池。再后来,小池塘没有了,衍化成化龙池街,一直沿袭至今。
神不算什么,长沙的街巷之名,还有沾染仙气的。
西起藩城堤,北止一路吉祥,呈曲尺状的春风街原名吕祖巷。吕祖即道教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传说他“落籍”岳州(岳阳),“南极潇湘”。北宋《东轩笔录》云:
“潭州(长沙)士人夏钧罢官过永州,谒何仙姑,而问曰:‘世人多言吕先生今安在?’何笑曰:‘在潭州兴化寺设斋’。”
唐朝大和年间(827-835年),宗智禅师在浏阳道吾山辟山弘法,创建道吾寺。因唐文宗李昂赐名“护国兴化寺”,该寺又名兴化寺。神仙的言行大多有些凡人难以捉摸的怪异,一座小小的山间禅寺怎能困得住贪玩搞怪的吕仙?时常,吕洞宾会溜到繁华的潭州街头玩赏,《全唐诗话》说,吕洞宾拿着一个小瓦罐在潭州街头行乞,可那小瓦罐从来就不见装满过。
一天,吕洞宾乞讨到了春风街,一个和尚推着一车钱路过,见吕洞宾的小瓦罐空空如也,和尚便得意地戏耍曰:“你那小瓦罐能装得下我这车钱不?”吕洞宾也不多说,提起车就将钱往瓦罐里倒,眨眼之间,一车钱都装入了小瓦罐。和尚见之,焦急地问:“神仙耶,幻术耶?”吕洞宾捋了捋银须,笑曰:“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天地有终穷,桑田几迁变。身固非我有,财亦何足恋。曷不从吾游,骑鲸腾汗漫。”
像木匠行业的祖师是鲁班一样,吕洞宾因在成仙前用宝剑为人剃头,遂被理发业奉为祖师。同时,吕洞宾可“点石成金”,金银业亦供奉吕洞宾为祖师。从南宋到明清,长沙的理发店和金银作坊大多聚集在春风街一带,且还专门建有吕祖殿,用以拜祭祖师爷。
一个男人顶着杂草似的油腻头发走进春风街理发店,经过理发师精心地一番清洗、绞剪后,该是何等神清气爽!当然,有钱的男人还会顺带在金银作坊打一些首饰,以便送给心上人……此刻,男人手攥着欲送给意中人的金银饰品,一扫来时的温暾、萎靡,神气活现地打吕祖殿前迈过,岂不如沐春风?
贰
一座城市,就是要会讲故事,既能用新鲜的语言和人对话,又能用古老的情感与人交融。如果一座城市的街道、房屋、树木,甚至行人走路的方式,都能讲述这座城市的情感、历史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故事,那该多好!
长沙街巷之名除了神仙传说外,更多的还是因人而兴。这是因为,城市的核心是人,是人唤醒了城市的活力,也是人美丽了城市的风景;是人建造了每一条街巷,也是人给每一条街巷起了名字,赋予街巷以故事,或直白,或迷离,或沧桑,或精彩,是那样跌宕、放逸。
明清两朝的人们新修建了不少长沙街巷,相应地也生发了许多长沙故事。
与春风街相邻的藩城堤巷原是明朝潭王府的防洪堤,清朝光绪《善化县志》载,潭王府“今改万寿宫,旁建仓,外为民居,士人尚名藩城堤”。比藩城堤地势低矮的是堤下街,相连的小巷名曰石栏杆和十八磴,即是登上堤的石阶和石栏。
藩城堤也是王公贵族们游赏湘江的绝佳之所。暖阳温婉地拂过秋江的每一圈涟漪,衣袂飘飘的潭王朱梓带着一众婀娜多姿的嫔妃、侍女,缓步穿过石阶上到藩城堤,北去的湘江之上,渔鸥翔集,风帆点点。
藩城堤巷现存的旧公馆和东侧一片均为明朝兵部右侍郎王伟的后人拥有,“王半街”“王城堤”之称随之而来,公馆东侧则称王家坪。王伟后裔王啸苏曾作《东西牌楼及藩府坪、王城堤》,诗曰:“牌楼城阙显嶙峋,桐叶分封一本亲。我过乌衣旧门巷,更从先世溯仪宾。”
清朝同治《长沙县志》载:“轩辕殿在藩城堤,殿基后抵大四方塘边大路,长二十六丈,宽十二丈。”轩辕“始制衣冠”,因而,清朝同治《长沙县志》又载:“轩辕殿为乾隆十五年(1750年)长沙成衣业所建。”
轩辕、吕仙、潭王,外加酷爱附庸风雅和恋旧的王啸苏,藩城堤一带可谓“旧风飘飘”。清朝末年,长沙古玩业“粹湘公会”就设在吕祖殿内。民国时期,藩城堤巷和附近的轩辕殿巷逐渐成为长沙荒货、山货、估衣、木器和古玩经营区域,到处堆着破铜烂铁、废旧荒货。直到如今,经过改造翻新后的藩城堤巷和轩辕殿巷,仍是一个旧物集散地,时髦与怀旧碰撞交织,吸引着无数俊男靓女们前来淘宝、打卡。
紧邻藩城堤巷的一路吉祥巷,南接紫荆街。清朝同治《长沙县志》云:“明吉藩堆石成山,名紫荆山,嵌空磊砢,石径逶迤。”“紫金园”是明朝藩王府的最大花园,园的中央高垒一座紫金台,台东为紫荆山,台西为万春池,水光山色,互映成趣。
清朝陶丙寿《三蕉馀话》云:“万春池,吉王凿,即今大四方塘。”“大四方塘”后来变成了一条巷名,即一路吉祥。明末,张献忠攻克长沙,放火烧了藩王府及园林建筑。
清初诗人骆化麟游历荒圮的万春池,悲从心来,作《长沙故宫》叹惋:“燕子何须问画梁,故宫瓦尽散鸳鸯。万春池上花俱没,三洞山头石自僵。永巷无人吹玉笛,断墙有鬼泣香囊。几多歌舞承恩宠,输与人间作戏场。”
曾经有一扇“门”叫很多长沙人摸不清头脑,每每来到出入是门巷口,就不免纳闷:“出入是门,到底要出入哪个门?”出入是门与大古道巷相连,清朝时,这条小巷连接善化县的学宫南门。也不知晓是个什么规矩,平时,学宫西门大都紧闭,出入学宫只能独走南门,对应的小巷因之得名出入是门。庆幸的是,这条小巷现在还保留着,即便被现代化气息的高楼大厦包围着,可历史痕迹仍然依稀可辨。小巷里静得有些寂然、肃穆,像是生怕打扰了出入巷内的学子。
想必,清朝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进士刘权之出入过出入是门。连接中山西路的三贵街15号“天倪庐”宅院曾是刘权之的故宅,清朝乾隆及嘉庆年间,刘权之在朝为官50年,担任过左都御史、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等显耀之职,权倾朝野。人们不见得知晓刘权之的官衔,却定会明了他是《四库全书》校订者之第一人,白纸黑字,只要打开《四库全书》,就能找到其大名。
刘权之有三兄弟,个个英喆雄豪,因而,故宅左边那条街被称作三贵街。刘权之荫庇一方,“前有如意,后有连升,左有三贵,右有福星”。不仅如此,不管横的竖的直的歪的,周边街巷之名大都与刘权之沾亲带故。以南的住户幻想沾上刘权之的富贵之气,将之命名为吉祥巷;刘权之荣归故里时,邻里百姓相迎的地方被称为接贵街……其他还有太平街、福盛街、小东街(皇帝是大东家,宰相自然就是小东家)等。
以“天倪庐”为中心的这片街巷之名,充分展现了一条权力迁升和泼天富贵之路,那些埋首寒窗的清朝学子,谁不垂慕?
其时,长沙人称刘权之为“相国”,与三贵街相邻的楠木厅,至今还可见专门用于祭奠刘权之的“相国庙”之遗迹。清朝光绪年间,楠木厅转手为益阳人、翰林周桂午所有,周将宅第改造成三进四合院式公馆。20世纪30年代,韩国临时政府主席金九租住该公馆,在这里艰难地指挥韩国境内的抗日活动。
学着刘权之等长沙往昔学子走在出入是门的小巷深处,人就不自觉地趾高气扬起来,真还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况味,仿若小巷尽头的那束光便是希望,明日即可登上金榜,往后,长沙又将多出几条带有“贵”“福”等吉祥字样的街巷……
叁
路、道、街、巷是道路分类体系中的核心术语,古时,路是宽敞的主干道(可并行三辆马车),道为次宽之道(可并行两辆马车),街是两侧有店铺的商业干道,巷则是可以步履轻松回家的小道。
长沙最宽的路是哪一条?不断新生的路似乎没有最宽,只有更宽。但长沙最窄的巷当属邮政巷了,毗邻黄兴广场新天地和黄兴路步行街,连通化龙池,长50多米,宽不足1米,狭小处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穿行到此,两手的摆幅切切不可肆无忌惮,否则,手就很可能要挂彩。
与邮政巷相类似的还有太平街内的孚嘉巷、与潮宗街相邻的高升巷和湘春路旁的西园巷。别看西园巷只有500多米长,巷内却有左宗棠祠、李觉公馆等7处文物建筑。从西园巷可以品出,长沙每一条老街老巷都有精妙的故事,概不炫示着长沙的历史肌理和文化底蕴。
清朝光绪年间的《善化县志》里附有非常详实的长沙地图,像蜘蛛网般密布的街巷被蜿蜒的城墙包裹,类似一不规则的大粽子,城墙上东西南北方位共开了9座城门。东边是小吴门和浏阳门;西边为德润门(小西门)、驿步门(大西门)、潮宗门、古通货门(通泰门);南面为黄道门;北面是湘春门和古新开门(兴汉门、云阳门)。除了古通货门和古新开门,各城门都设有门楼、钟楼、鼓楼。即便东西南北9座城门不对称,却是每个方位的正门,进出长沙城的必经之地。每到黄昏,钟声在夕阳里回响,似时间轻盈的脚步,迤逦出长沙光阴的故事。
“长沙十万户,游女似京都。”南宋时,西濒湘江的长沙城已南抵南门口,北至湘春门,东达浏阳门。明朝长沙人口密集、工商业繁荣。绕城7公里的城墙开设了9座城门,即西临湘江4座、东向2座、南向1座、北向2座。从城门口入城都为宽敞的正街,正街与正街之间有许多横街,横街之间还有类似毛细血管一样的小巷,若把长沙比作一个人,街巷就是整个长沙的骨架、血管。
长沙“老九门”和相连的正街一直到清朝还在持续发挥城市主干道的作用。清末,新开了福星门、碧沙门、太平街的太平门、古潭州街口的学宫门,还有经武门。1917年,时任湖南都督谭延闿下令“拆除古城墙建环城马路”,长沙城墙和城门大都消逝,像南门口、浏城桥一样只空余一个名了。
很多老长沙人的脑海里都存有一幅画面:满街林立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头卡子”喧闹的马路菜市场,筒子楼里的家长里短,街边五颜六色的特色小吃,各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差不多一直以来,北正街“老口子”的时光就这样慢慢流淌着,好像还没有人不乐意享受这里独有的安逸、悠闲。
北正街是古时长沙北城门即湘春门正对着的街道。那时,长沙城内南北向的大街有两条,一为南门正街,一为北门正街。南门正街早在民国时期已修成了黄兴路,即现在的黄兴路步行街。北门正街南起中山路北至湘春路,一直到前几年因旧城改造才拆除。
北正街作为老长沙北城的一条主轴,串联了长沙老巷的庞大系统。进入北正街,旁边有很多网状分支街巷,如高升门、千佛林、学宫街、通泰街、民主西街、红墙巷、潮宗街……或许从这些地名还不能完全看出昔日湘春门的风韵,其实,这一带一直是明朝藩王的后花园和名僧藏经讲道的场所,无疑,也是富人的聚集地。从北正街上“老口子”的做派,多少可以窥探到明朝藩王遗老遗少身上的一些影子。
早年,湘春门口还有湘春塔、关帝庙等古迹。关公最讲义道,北正街的“老口子”们玩的就是心跳和义道。民国时期,关帝庙改为辛亥革命烈士祠,但祠里却依然保留着关公雕像。1924年冬天,湘春路旁的洋油池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由大部分北正街“老口子”组成的义勇救火队员,第一个抢救对象就是辛亥革命烈士祠里的那尊关公雕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之抬到湘春路上,方才避免了将关公那副红彤彤的脸熏得像腊肉那样乌漆墨黑。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小吴门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酒楼、商铺、银行等一家挨着一家,宝南街的手机市场更是生意红火,各种新潮的手机眼花缭乱,直把人撩拨得心里“嘭地嘭”,欲买一个最新款式的手机把玩。
据传,春秋战国时期长沙城内有个“小吴国”。说是“小吴国”很小很小,小得只有百十来人。过去,在小吴门一带生活的细伢子,经常玩的游戏之一就是扮演“小吴国”的国王。“国”虽小,“王”却不能丧失体面。一声令下,八方响应,“王”之威风该是多么令人钦羡啊!
不过,“小吴国”并没有历史记载,只存活在长沙民间传说里。从小吴门进城的路叫小吴门正街,民国初期,街道被拓宽并延伸至湘江边,名称也改为中山路。后来修建环城马路,小吴门和小吴门正街也随之作古,只是作为一个地名留下。但小吴门却见证了长沙历史上一个重要的事件:1949年8月,长沙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地从小吴门开入长沙,从此,长沙开创了全新的纪元。
肆
作为中国首批24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长沙历史遗迹丰富、文化活动繁多。
以太平街、坡子街、潮宗街、化龙池等为代表的古老麻石老街以及其他一批尚存的老街老巷,将长沙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市民气质等展现得淋漓尽致。
城市若是一棵苍天大树,那每一条街巷就是大树的年轮,镌刻着这座城市的发展脉络、时代印记。今天,顺着西文庙坪旁的修文街、学宫门、东学巷、西学巷等街巷漫步,可遐想当年长沙府学的宏盛;走过铜铺街、引铺巷、机坊巷、碓坊里等街巷,仍可窥探工业革命在长沙的萌芽;徘徊在遐龄井、泉嘶井、高井、陈家井等井边,平昔长沙百姓繁盛的市井生活依稀还可追忆……
“溯怡长于北界,征乐善于南疆。衢通二圣,道接三王。户皆清泰,人尽贤良。静乐之民,弦歌向化……”清朝时,黄定台有感于长沙街巷之名的特点,精心撰写了一篇《长沙地名赋》,用工整对仗的骈文兼与谐音双关的修辞手法,巧妙地将登隆街、吊马庄、药王街、老照壁等200多条街巷地名嵌入诗句,清晰地勾勒出了清朝长沙城市生活和社会风貌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不过,《长沙地名赋》仅仅只是写到了“很小一部分长沙街巷”。1986年出版的《长沙市地名录》一书中,记载着纵横交错的长沙老街老巷1026条。归纳成系列,就是——
数词序列:一元里,二府坪,三泰街,四端里,五里牌,六堆子,七条巷,八角亭,九仪里,十间头;或一路吉祥,二仓里,三角塘,四家井,五堆子,六铺街,七里庙,八条巷,九尾冲,十字横街。还可接上百花村,千佛林,万祠巷。
方位序列:东庆街,南湖港,西安里,北墙湾,左东园,右石门,上宜园,下大垅,中和街;或东牌楼,南阳街,西湖桥,北长里,左局街,右局巷,上大垅,下宜园,中山里。
颜色序列:青山祠,蓝粉墙,黄泥坑,黑石渡,白果园,碧湘街,乌春巷,红龙庙,赤岗冲,紫东园。
姓氏系列:史家巷、杨家巷、谭家里、何家坪、王家坪、小喻家巷。
五行序列:金线街,木牌楼,水道巷,火后街,土地坡。
五金序列:金沙里,银盆岭,铜铺街,铁铺巷,锡庆里。
……
如今,长沙的老街老巷只余下400多条,一步两搭桥、平地一声雷等近700条老街老巷,只能在长沙地名录的档案里窥见芳名。
一步两搭桥位于天心阁附近,西起磨盘湾,东到小乐嘉巷。唐朝之前,该处是水波潋滟的护城河。唐朝贞元十八年(802年),原京兆伊杨凭贬任潭州刺史兼湖南观察使。杨凭“尤事奢侈”,其时,龙伏山西北脚下今之天心阁下都正街、古稻田、马王街、小瀛洲等区域地势尚低,杨凭因势利导,开凿疏浚自然水系,将之建成一座溪水澹澹,山岛竦峙,波光潋滟、水亭烟榭的大型园林曰“东池”。
为了方便城南百姓出入,有人在流入东池的小溪上搭建了两座一步之隔的小桥,被戏称为一步两搭桥。《长沙地名赋》说:“占鳌背而连登,桥联一步。”清朝中期,一步两搭桥还在小古道巷里。物转星移,东池没了,桥也没了,这里变成了一条麻石铺的小巷,即一步两搭桥巷。再往后,小巷也没了,空留温情的巷名。
清朝光绪《善化县志》载:“高井,城东墙根,定王台左,井可见底,水注旁穴,投瓮入汲,滃然有声,俗称平地一声雷。”不过,在长沙人的传说中,平地一声雷的来历显然要诡异奇妙得多。相传,长沙城东墙根下有一口千年老井,忽一日,井里爆震,井壁突易常状,泉源遂绝,井里满是绿草,投之以石,其声轰然如雷,故名“平地一声雷”,又称“雷打井”,街以井名。
平地一声雷巷西起古家巷,东至建湘南路,在定王台后面,1997年,这里被拆建为住宅区和解放中路立交桥。深秋的夕阳像金色瀑布一样飞溅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站在解放中路立交桥上展望这片赋有传奇色彩的街区,“雷打井”早就填埋,平地一声雷巷已成历史。可是,偏偏却有人还惦记着这个名字。前些年,在一项名为“各地最霸气街名大pk”的网络提议中,网友们均欣然地列出了所在城市最霸气的地名,可公认的“全国最霸气地名”却独推平地一声雷。
《长沙地名赋》文末曰:“化龙得池,雷从平地以腾声;走马来朝,日出上林而作赋。”滚滚雷声从平地腾起,不断敲打着人们的心弦,多么震撼、卓异!黄定台不可能想到,不及两百年之后,他这句诗文里说到的平地一声雷和上林寺两条街巷已然消弭。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左一包,右一包,既有饼子又有糕……”这些曾在长沙街头巷尾流传久远的童谣,而今基本上已经听不到了。缓缓消失的老街老巷,也使得过去很多用长沙老街老巷之名串起来的童谣悄没声息地渐行渐远。
1938年,一场惨烈的“文夕大火”,使得长沙老街老巷几乎荡然殆尽。2011年,东鱼塘街拆除,连带也将游击坪、鱼塘街等十多条街巷拆没了。2012底,南正街、北正街、三公里、柑子园、校正街、老照壁街等一大批长沙老街老巷亦只余下空名。不可阻挡,轰轰烈烈的城市建设浪潮,每年几乎都有老街老巷正在消失或濒临消失。
或许正应验了一句俗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要现在的城市一如曩昔,那是不可能的,城市如人,没有谁可以回到过去。只是,长沙老街老巷先前那些古朴的房子、清幽的石板小路,还有,撑着油纸伞走过的旗袍女子、飘香的糖油粑粑和臭豆腐等小吃,无不令长沙人眷念,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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