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书店
陈甲元
当我推开了所有,坐在高楼的窗户前怀念小区附近的卡佛书店的时候,我已进城多年。气温骤降,天色昏暗,屋内的暖风机轰轰作响,书桌上、电脑旁的瓷缸里,小青柑的茶香扑鼻。
就像之前很多年的岁末一样,我庆幸自己又和生活斗争了一年。之前很多年,和熟悉的老朋友谈心,我总是和他们说,这一年一年的,真像在打仗,托祖先的福,庆幸每一年都没有阵亡。
今年算是刀枪入库较早的一年。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早上牵着我的金毛去小区附近溜达。今天的狗狗很兴奋,在小区南门转几圈后,反客为主,领着我直接往北,去了附近的麦肯基,然后昂首挺胸转过街角,奔向紧邻飞鸟食府的卡佛书店。
我拉紧了狗狗,准备给年前的卡佛书店拍照留个纪念,顺便在朋友圈推个新,标榜自己是个读书人。前些年,我不止一次在黑夜和清晨,在午后或者傍晚从不同角度抓拍过书店的俏丽身姿,引起了圈内诸多朋友的点赞和共鸣。然而我很快发现了异样。平日整齐写有英国文学、美国文学、德国文学、非洲文学等字样的易拉宝已只剩英国文学图样,书店门口横着一把威风凛凛的铜制大锁。隔着加厚的玻璃凑近看书店内部:桌椅散乱堆积着,灰尘满布,书籍不整,不似往日精致的摆设;再退回来仰望,发现往日金光闪闪的“卡佛书店”四个字已被铲除,只剩胶泥的痕迹。我顿时惊觉:和现时很多迅速消失的事物一样,卡佛书店也撤退了!
记得十年前我买下小区这套房子不久,散步到这边的时候,就发现了书店的存在,并且为小区附近有一家这样高档精致的书店而欣喜。它就矗立在小区前东方大道景观绿化树的旁边,一栋高大写字楼的一楼,几何凹字形门店,“卡佛书店”四个鎏金字镶嵌在屋檐,正面是落地加厚大玻璃和拉合玻璃门,进得门来,大厅是弧形结构,右边是错落有致的书柜、书架、书桌;纵深是酒水和饮料吧台,身后是酒柜,酒柜前有绿植,左边是十几排方桌和圆桌。风格文艺且先锋。我甚至觉得因为书店的存在,提升了附近居民的整体素质和精神气质。
因为有这书店,我多次选择在书店旁的飞鸟饭店邀朋友聚餐。餐前等朋友到来的时候,我踱步到书店大厅,摩挲新书沙沙作响的纸页,闻着清新的书香,耳闻读书人低声交流的细语,整个人仿佛站在知识的大海边吹着海风,心情美妙和愉悦;周末时分,我会和老婆带不甚爱学习的孩子一起,到书店填方块木字的游戏,也为孩子点一份书店供应的奶茶或者其他饮料,让孩子在开心的氛围下、在其他书友的影响下爱上学习;或者在下雨天,不顾家人的唠叨,撑上一把雨伞,在书店的屋檐下将张开的雨伞旋上几圈,雨花四溅,书店的周围水烟迷茫,是爱书籍爱阅读的美好情状。
有幸和一位著名的小说家做过几年邻居,他也很喜欢书店。他是个半老顽童,很真诚也很可爱,不止一次在生活上和创作上帮助我。他喜欢点书店供应的一种混合着烈酒香味的巴西洋酒,他一边喝酒一边指导我的写作:哪个故事编得有漏洞,不符合生活的逻辑;哪个题材加上虚构的意指内容,就做到了以假乱真;哪个年轻的小说家新出了一部较好的作品,让他看到了文学的希望;哪个作品初读没有感觉,重读却拍案惊奇;哪个短篇是真正的经典,值得百十次认真阅读和领悟。底楼的书店往上四楼,有一家叫“倾城”的影院,每当有质量较好的西片,他喜欢邀上我,在书店之上,享受高贵的精神盛宴。小说家说,注意看主人公带着火焰的双眸,那是仇恨的双眼,这将是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小说家又说,这是个名著改编的片子,看完了,别忘了去楼下的卡佛,带上原著,认着做个对比。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的雪夜,大雪骤停,积雪未消,我踩着嘎吱作响的大雪行进在前往书店的街道上,就像行走在一场未醒的梦中,书店外车灯闪烁,广告霓虹,书店内书友众多,温暖如春,雪是盛大的背景,人们在雪和书的环绕下,显得更加礼貌、友爱、博学和亲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丝丝甜蜜。
只是,书店已经撤退。这些年很多人都一样,岁月倥偬,忘性也大,更不敢奢望永恒。就像以后的日子我不一定能记起这个书店消失的冬日一样。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我无法完全抓住我和书店共生的很多东西,这一段岁月弥足珍贵,家门口的卡佛书店,和它所赋予我的一切,已经消逝,又和我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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