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在太平街寻找童年药香
■何红漫
在长沙众多新潮打卡地中,太平街是必选之地,和重庆瓷器口、上海田子坊一样,太平街是长沙这座城市保留较为完整旧城遗迹的历史文化步行街。
我对太平街记忆深刻,是因小时候父亲的单位在太平街主道上设有药材仓库,父亲去仓库检查工作就会带着我。母亲是地道长沙人,特别喜欢逛街,每当母亲穿过太平街,她总要感慨地说,这不是她小时候的太平街了。父母牵手走过的太平街就这样刻进了童年的我的心中。
再去太平街,是我在他乡生活二十多年后,照当年父亲和母亲带我去太平街的路线,我从黄兴路转上五一路,然后从五一路这头路口走了过去,世间繁华,落落起起,此时的太平街再不是昔日的模样,还离太平街好远就有一座高大的石牌坊映入眼中,到太平街北端入口,放眼望去,人声鼎沸,一派繁荣景象。
按照母亲带我回家的习惯,从北端走入后,横过太平街出南边路口,印象中太平街两边房屋特别高,街道特别宽,小路特别长,可如今走过房屋没了记忆中的壮观,街道变狭窄了,路只有几步就到了尽头。折回头依旧从北端走入,再沉浸于当年父亲带我的情境,期望从回忆中找到父亲单位的仓库,那张熟悉的门。
此时的太平街因是旅游打卡地,每一间房屋都又恢复或改成了商铺,房屋外形做了统一的仿古修缮,原来紧闭的大门已长年打开,喜迎四方来宾。我一间铺一间铺找过去,一张门一张门看过去,却是找不到那座门外看似沉默寂静、里面却“藏龙卧虎”的仓库了。
那时,仓库的门因为长年没有油漆,已露出了它的木头本色和纹路,每次在父亲敲门等待时,我会将食指按在大门木头上,滑过一道道纹路,喜欢手指被木头纹路挤压,也喜欢在摩擦中手指微微发热的感觉。大门“吱呀呀”打开后,进深很长、屋顶很高的仓库因长年隔绝着阳光,凉爽异常,即使阳光似火的三伏天走进仓库,那份阴凉也会一下就包裹住你的全身,其后各种药香扑面而来。成年后每次空气中飘过中药气味,同行的人总会说怎么这么难闻啊,只有我喜欢那些味道,每每这时我一定会深吸几口气,将药味留在身体里,久点再久点,我特别喜欢红楼梦中宝玉说的:“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寻着药香,我与父亲走了进去,很快父亲就与人去查看存储、谈论工作了,这时的我就自由了,我走到与父亲不同的地方或另外一个房间,去看仓库中两边码得整齐,摞得高入屋顶的麻袋,在只有一个小天窗的昏暗库房中,棕色的大麻袋寂寞但却异常迷人地吸引着我。我喜欢伸出食指,将手指在麻袋上滑过,感受麻袋的粗糙和那些纵横纹路,我会将手指放到鼻前闻闻,我要闻的是麻袋里的中药味,若在手指上捕捉到山楂、甘草、枸杞味,我会非常开心,趁父亲和他的同事没注意,我将手指伸入麻袋缝合处,在麻绳缝出的硕大针脚间掏出一些,找个角落慢慢品尝。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中药的味道填补了我许多的味蕾缺失,如果能在手指上闻到桂圆肉的味道,我会格外的高兴……中药于很多人可能是痛或苦的记忆,而于我却是儿时甜蜜而美好的回忆。
父亲为什么带我去仓库的唯一记忆也与味觉有关,仓库工作人员有部分是文革中被打倒的名中医,这些往昔医术高明的中医,在那个年代都处在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境地,父亲却看到了他们的价值,小时候生病少去医院,都是他们给我配上几服中药,吃上几次便好了。每到冬天,父亲会提前通知他们配好中药,他则带上与中药搭配的食材,一般是肉类,再带上我一起去仓库,炖上一锅药膳大家一起大快朵颐,我是这一群冬季进补成人中唯一的孩子,每当这时很少管我的父亲总让我多吃些,说我身子弱要多补补。不知道是老中医的独特配方还是人多热闹的原因,小时候极其厌食挑食的我,在仓库里吃过的饭菜是我记忆中最香、最温暖的食物。
后来数次去太平街,我还是为了去找那座仓库,却总是找不到与记忆相符合的地方,一次累了,我找到记忆中大致仓库附近的一个刮凉粉摊,那个“爹爹”的刮凉粉特别好吃,完全是小时候的味道,我称赞了他几句后,他起了兴致,告诉我他一直住在这条街上,是老长沙人,刮凉粉就是按照老长沙口味做的。听着他的絮叨,我一下起了精神,问:“爹爹,您一直住在这里,知道这里原来有个药材仓库吗?”他说:“知道知道,早拆除建了职工宿舍。”“那能告诉我,在哪吗?”他指着小摊的对面说,“就是那个房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街道那边比其他房屋略凹进去的地方确实有一座楼房,那是一栋已略带破损、简易的宿舍楼,原来那里就是我记忆最深处的太平街,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却不是我记忆中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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